【玄北】雨生花
算是灵异设定?
果然我还是最喜欢这种短小的长度
————正文————
我找到那栋公寓楼的时候,天空已经阴沉了下来。乌云层层叠叠,将天幕压低,周围一片静谧,连一丝风也没有。单调而呆板的灰色建筑同天空的颜色一样,几乎让人怀疑自己正在一部黑白默片里。
我来到地址上的公寓,刻意平静了一下呼吸,用最礼貌的力度敲了敲门。
不一会,一个俊美的长发年轻男人将门打开了一道缝。
“请问是北洛先生吗?”我问。
“是我,有事吗?”他答道。
他显得有点不耐烦,看了一眼我身后走廊上的窗户。
窗外阴云密布。
我赶紧开口:“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,我听说您是非常厉害的——”
“抱歉。”他打断了我,“今天不见客,你明天再来吧。”
见他抬手就要关门,我慌忙抵住门,急道:“今天是最后一天了!明天头七就过了,拜托您,求您一定帮帮我,多少报酬我都给!”
可能因为我喊得太大声,最后他还是让我进屋了。
他的公寓不大,陈设也很简单,茶几上摆着一些我看不懂的符纸和一个小香炉,一旁放着一叠黄色便利贴和一支笔。
他点燃了香炉,指指沙发:“坐。”
我照他说的坐下,却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眼睛。原来茶几上有一面镜子,正好把头顶的灯光反射到了我这边,刚才角度问题,我没有看见它。
北洛先生注意到我的目光,把镜子扣了过去。
他倒了两杯茶,示意我自己拿,然后拿起一杯喝了一口:“我今天有事,赶紧说吧,想让我干什么?”
“我想请您帮我复活一个人。”我说。
先生皱起眉。
“我做不到。”他想也不想地说,“你走吧,我只是个普通的术士,辟邪驱鬼可以,逆转阴阳不行。”
我感觉他有点生气了,也许我的请求太过离奇,惹恼了他。但今天已经是妹妹去世的第七天,没有时间再让我找别的方法了。我感到一阵疲惫,仍然厚着脸皮从包里拿出一张纸,试探着放在茶几上。
他的脸更臭了,但我还是硬着头皮说:“我,我找到了这个阵法,您看看您能不能……”
他拿起那张纸。
“我想请您帮我复活我的妹妹,今天是她死后的第七天,都说过了头七魂魄就离开了。我不是有意叨扰,但实在是……这是我找到的唯一的办法。”
北洛仍然冷着脸。
“你知道这个阵法是用来做什么的吗?”他问,“这不是复活阵,这是招魂阵。”
我知道。
七天来我查遍了无数典籍找到这个阵法,问过了所有和阴阳领域沾边的朋友,最后有人告诉我,也许这位北洛先生可以完成它。
据说先生家世代为术士,天生灵力,可以沟通鬼神。
“此阵底阵为招魂,顶阵为献祭,以人三魂七魄为祭,引亡魂上身。”北洛说,“阴邪危险。”
他认得这个阵法!也许有希望。
我说:“我知道,以我为祭就行!我愿意!”
怕他不相信我,我又补充道:“能让她回来,怎样都可以,我不怕死!”
我这样的人,换她活着,再划算不过了。
北洛却还是摇头。
我继续说:“您既然能看出这是什么阵,不就可以……”
他看着我,表情比刚才稍微柔和了一些。
“难道是……这个阵法对您有危险?”我迟疑了。
我不怕自己有事,但危及别人就不好了。
但他又摇了摇头。
他拿起刚才扣上的镜子,盯着看了一会。我莫名其妙,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照起镜子来。
“这个阵法,”他开口道,眼睛却仍盯在镜子上,“生者执念,扰亡者清安,这种事我不能做。人死了,投胎转世是好事,节哀。”
人死了怎么能是好事呢?我不能理解。
妹妹才华横溢,十六岁就拿了钢琴国际级金奖,前途无量,怎么能这么早就离开人世,往下辈子去了呢?
我抓住他的手腕:“拜托您了!我付出什么都可以,我带来了很多钱,或者别的您要什么我给您找,您——”
“轰隆”!
窗外一到惊雷炸响,我吓了一跳,手上一抖,北洛手里的镜子滑落出去,掉在地上,镜面上出现了一道扎眼的裂痕。
我慌忙松手,惊慌地去看他的脸色:“对不起!这……这是什么特殊的镜子吗?我赔给您!”
他却毫无反应,手还停在空中,既没有说话,也没去捡地上的镜子。
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声音,下雨了。
“北洛先生?”
北洛像是忽然被惊醒一般,放下手:“嗯?”
“您刚才……?”
“唔,没事,一时愣神,说到哪了?”他捡起镜子,不甚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,又对着镜子照了一会,才把它放回茶几上。
我松了一口气,看来这个镜子并不是很重要,谢天谢地,先生脾气不错。
北洛环视四周,又看见了茶几上的阵法图,挑起眉毛。
空气中弥漫着香火气,是从他刚刚点燃的小香炉里散发出来的。男人深吸一口气,换了一个更放松的坐姿,陷进柔软的沙发里。
“这个阵法,你从哪里找到的?”他问我。
“是一个朋友,给了我一本古籍的影印版,我从上面看来的。”我如实相告。
他点头,漫不经心地拿起桌上的茶杯,将杯子转了一圈,又仔细转到某个角度,啜了一口茶。
新留下的唇印和方才干在杯沿的茶渍重合在一起。
他说:“你想复活亡者,但你有没有想过,亡者愿意归来人间吗?”
这用想吗?谁不想活?
可能我对这个问题表现得太过不屑,北洛没等我回答,又问:“她是你的妹妹?”
我点头。
她是我的妹妹,如光一般灿烂的女孩。她坐在钢琴边上的时候,是那样的恬静而耀眼。我曾以为她是上天眷顾的宠儿,却没想到她的一生竟如朝露般短暂。她为练琴吃了那么多苦,总算能站上万众瞩目的舞台,可生命就像突然中断的琴曲一般结束了。
小时候母亲对我说,哥哥要保护妹妹。可我平庸又懦弱,总是她像个姐姐一样护着我。
如果能把她换回来,我魂飞魄散又如何?
“双胞胎?”他继续问。
我愣住:“……你怎么知道?”
与刚才不近人情的拒绝不同,先生的神色愈发柔软,看着我身后。
“你们看起来差不多大。”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。
“什么……意思?”
难道说……
我顺着他的目光回头,身后什么都没有。
刚才那一瞬间,我几乎以为我回头就能看见她站在我身后,对我笑。
“她在这里吗?”我近乎仓惶地转回来看着北洛,不停地问,“她是在这里吗?你看得见她吗?”
北洛没有回答,只是盯着我看,又像是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人。
“北洛先生,她在这里对吗?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起来。
每问一遍,我都更确信一分,又更惶恐一分,生怕只是我想多了,猜错了。我四下看这间小得一目了然的公寓,想去寻找那一抹熟悉的身影,却只能看见空荡荡的墙壁。
她现在是什么样子?她为什么在这里,是跟着我过来的吗?她在担心我吗?
“先生,求求你了!”我觉得视线模糊起来,抬手抹了一把眼睛,“我付出什么都可以!”
她是这人世间同我最最亲近的人啊,是从出生前开始就一直在我身边,是小时候和我打架,是受了委屈还强忍着不让我知道,是塞给我比赛门票告诉我必须去听她弹钢琴的双胞胎妹妹。
我们天生带着解不开的羁绊,她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离开了呢?
但北洛仍然拒绝了我。
他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,一时让我感到绝望。
“你想过吗?”北洛说,“她睁开眼睛,发现她变成了你,而你消失了,你觉得她会高兴吗?”
“那就不让她知道。”我说,“或者您有没有其他办法……”
北洛摇头。
“没有。”他肯定地说。
“可是……可是,就算她会难过,但是她活着啊!”我着急道。
活着不比什么都重要吗?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。
北洛却说:“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比死亡更令人痛苦。”
他又看向茶几上的镜子,也许正盯着自己裂成两块的脸。
“以前也有人,像你一样,想唤回已经死去的人。”
“……然后呢?”
“他也找到了这个阵法。”他的手指点了一下我带来的阵法,“他用了。然后我想你也猜到了,他没有成功。”
“为什么?……阵法不对?”
“不是。是因为那个死去的人,他不想回来。”
先生讲起了这个故事。
“刚过世的人,魂魄还会在阳世徘徊七天,但这段时间他们几乎是没有清醒的意识的,只是依从本能活动,七天过去,便会去轮回井投胎。
“那个生者想唤回的亡魂,被阵法的力量拉动着往那人的身体里去。亡魂看到那个人非常痛苦,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,他觉得自己不能进入那个身体。他不想让至亲至爱之人魂飞魄散,于是抵死反抗。但这个邪阵威力极大,一旦发动就无法停止。”
我攥紧了茶杯: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……”他叹息道,“死者与生者,各散半魂,共生在了一副身体里。一阴一阳,永不相见。等肉身死了,就回化为荒魂,再不能入轮回。”
“所以你并不是在救她回来。”先生说,“这个阵法,不能换生,更不能同生,只能同死。”
一句话让我如堕冰窟。
我明白他的意思,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,我也不能剥夺妹妹的来生。我想做的事是不可能实现的。
窗外天色渐渐亮了,雨声渐小。
“抱歉,帮不了你。”他说,“雨快停了。”
我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,脑子里乱乱的。
北洛先生也不再管我,低头开始翻找自己的衣服口袋,随后掏出几张叠得很整齐的蓝色便利贴。
他很认真地读起来,神色温柔得如一汪春水。
读完以后,他把那几张便利贴放进旁边一个小盒子,那盒子里已经放了很多五颜六色的纸。随后他又拿起桌上空白的便利贴,写了几句话,再整整齐齐地叠好。
他做这些事十分专注,让我不好意思打断。
将那张新写的便利贴放进口袋后,他再一次拿起茶几上的小镜子。
他的眼神里充斥着期待,却又分外哀伤。
一切都像静止了一般,连雨声也停了。
北洛先生的表情空白了一瞬,然后突然放下镜子,抓住我问:“我刚才说什么了?”
“啊?”我不解。
“就刚才,从下雨开始,我跟你说什么了?”
他紧紧捏着我的手腕,疼得我忍不住抽了一口气:“你,您不记得?”
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使了多大劲,松开手给我道歉:“对不起,你没事吧。”
我揉着手摇头,心里隐约感觉到了什么。
“您刚才这是……?”
北洛恢复了面无表情:“没什么,雨天阴气重,被鬼上身了。没吓着你吧?”
我没有感到恐惧,反而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别的东西。
“一阴一阳,永不相见。”
“雨天阴气重,被鬼上身了。”
是到了雨天,与他共享身体的另一个人就会出现吗?
答案呼之欲出,我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。看着男人冷硬的神色,我几乎想脱口问他。
方才故事里的那个人,是你吗?
你也……失去了至亲之人吗?
你也曾想过不惜任何代价,哪怕魂飞魄散,也要换他回来吗?
你拿着镜子,是期望着能在你们交换的那一瞬间,看对方一眼吗?
失去来生,换回一个短暂又不得相见的人,你后悔过吗?
我一时间心乱如麻,这样问题一句也不能问出口,只能摇了摇头。
最后我说:“谢谢您,我放弃了。”
他讶然,接着说:“这就对了,我说了,转世投胎是好事。”
这话加重了我胸口的滞涩感,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,慌忙起身告辞。
“对了,”北洛说,“以后不要再来这里找我了,也帮我转告一下给你这个地址的朋友。”
“为,为什么?”
他极轻地笑了一下,像是想起了什么非常开心的事:“我马上要搬家了。”
我胡乱点了几下头,逃一般的离开了。
出门前,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。
北洛先生低头读着自己刚刚放进衣服口袋里的便利贴。
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,他看起来有点苍白,但心情很好。
像雨中盛放的花,壮丽又哀婉,只绽开一瞬就静静凋谢。
空气潮湿而芬芳。
我再没听说过关于北洛先生的消息。
我想,也许他已经搬去了一座多雨的城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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